秋水中的姑苏味道

“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我外祖父母的老宅便曾是水巷深处的一座三进院落。从前厅走过黛瓦粉墙,雕花回廊;踏过青砖庭院,老椿古井;开后门,下几级石阶,来到水边,便可静候荡着竹篙吟着山歌,戴碎花头巾穿对襟短袄,顺水袅袅而来的俊俏船娘。

两千多年的吴越文化造就了苏州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习惯;温和的气候和丰富的物产更保证他们能任性地讲究“不时不食“;而当年遍布于四通八达的内河水网上的贩运舟船则是新鲜原料变为美味佳肴的第一关键。

“山中鲜果海中鳞,落索瓜茄次第陈。佳品尽为吴地有,一年四季卖时新”。 春天,船娘们带来春笋蚕豆马兰头金花菜枸杞塘鳢鱼;夏天,莲蓬莲藕葧荠枇杷水蜜桃籽虾六月黄;秋天,茭白芋艿芡实红菱白果板栗;冬天,冬笋山芋水芹羊肉青鱼鲞。正所谓:春季荸荠夏时藕,秋末茨菇冬芹菜,三到十月茭白鲜,水生四季有蔬菜”。

确实,多水的东方威尼斯有着中原少见的大量水生可食用植物。著名的“水八仙“指茭白、莲藕、水芹、芡实、慈菇、葧荠、莼菜、菱角。这些时蔬无需多加调味,原汁原味地烹炒已然清淡爽口美味诱人。一千年前西晋文学家张翰在洛阳见西风骤起,顿念家乡莼菜鲈鱼,遂辞官归吴。从此中国诗学中多了个“莼鲈之思“的典故,更留下“休道鲈鱼堪脍,尽西风,季鹰归未“等千古名句(辛弃疾“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


我不似张季鹰般钟情莼菜鲈鱼,能让我魂牵梦绕的是入秋后水中的另一件宝贝-鸡头米(芡实)。那是种睡莲科植物的果实,包被在粉紫色花苞茎下的水里,呈鸡头状,如石榴般多籽,需分籽后一粒粒去掉硬壳软皮方能食用。我童年时和外婆一起买了船娘送来刚出水不久的带壳鸡头米,回到院里,全家人坐在青砖庭院的石桌前一起剥皮,剔出一颗颗浑圆饱满晶莹剔透,玉珠般的鸡米。“苏州好,葑水种鸡头。莹润每疑珠十斛,柔香偏爱乳盈瓯,细剥小庭幽“——当时浑不知词里写的便是那种闲雅清幽。

新剥好的芡实只需放入滚水中煮两三分钟,出锅前放少许糖,若讲究些可再撒上几瓣干桂花,盛入青花细瓷羹碗,用小白瓷勺舀一勺,先微抿一口,浅尝沁满水之灵气的甘甜舒爽;随后再慢嚼齿间的软糯Q弹,细品凝聚了花之魂魄的清凉通透。一口鸡米,黏糯如耳边轻绕的吴侬软语;一勺清汤,凉爽似江南秋色的温婉俊逸。在我,这便是抹不走挥不去的童年滋味,家的味道。


半个世纪的斗转星移,那三进院落早被夷为平地,门后小河亦为填平,我也快到当年牵我手下石阶买鸡米时外婆的年龄,且早已身在天涯。多少次梦回恍如身在江南,在“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的同时,舌底总又浮上那一口软糯清甜,耳边也似乎响起河上隐约漂过的“…新鸡头…卖红菱…”

作者简介:毕佳

出生上海,祖籍苏州。毕业于上海第一医科大学(现为复旦大学附属医学院)。1993 年于休斯顿Baylor医学院获药理硕士。1994年起开始美国行医生涯。2002年来纳城工作,目前为Tennessee Oncology血液肿瘤科医生。业余爱好音乐、文学、和烹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