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手记-新冠疫情下的纳城医院

新冠疫情蔓延全球,我和所有在美国的海外华人一样,先是为国内担忧,然后要自己开始抗疫。还记得一月底的时候,我的一个在纽约的当医生的同学联系我,让我帮她买口罩。她说纽约早晚会大爆发的。我当时还觉得不太可能,没想到真让她说中了。我是在武汉上的医学院,这次疫情大爆发,母校的两所附属医院首当其冲成了最先受到冲击的医院。我的好多大学的同学都分布在湖北各地的医院,现在这个年龄,正好都是医院的骨干,都冲在抗疫的最前线。在国内禁言以前,每天在群里大家互相打气,交换信息。看到国内的医护人员没有必要的防护用品,心里很煎熬。到处找能够帮助国内朋友和同学的方法。最后能做的也只有捐钱买防护用品寄回国内。

二月份的时候,看着意大利节节攀升的感染人数,已经意识到美国也一定会爆发的。但当时我还没有太担心,觉得美国医疗水平这么高,又有两个月的准备时间,一定没有问题的。这种信心在三月初被击得粉碎。当我看到纽约的护士穿垃圾袋上班,当我听到CDC 建议医生戴头巾去急诊室看新冠病人,当我发现我们医院把平时随便用的一次性口罩全部收起来统一管理,我才知道美国完全没有”太空服”给我们医生穿,要让我们赤手空拳地去肉搏。立马要国内的家人和朋友快递口罩过来,又上网定了七套Scrubs, 一套雨衣和雨靴,自己先做最基本的准备。DHL的速度还是比较快的,第一批口罩一个星期后就到了,我悬着的心也才松了一口气。一开始医院不允许戴口罩,除非你管新冠病人。院方很紧张,抠着仅有的一点防护用品,不让乱用。我当时也很矛盾,因为从国内的经验,大部分医护人员感染是在看无症状的其他病人的时候发生的。犹豫再三,我决定不管那么多了,要保护好自己,所以就开始自己戴口罩和手套上班。因为我不是医院的雇员,戴自己的口罩,没有浪费医院的资源,医院也没有什么异议。一开始感觉有的护士也想戴,但不敢戴,但有的护士不在乎,即使后来医院松口,说可以戴自己的口罩,大部分护士还是选择不戴。

医院也是蛮难的,四月初的时候,满世界找防护用品。有一天,我们医院的医生总管打电话给我,说我上个星期看的一个心梗加癫痫的病人后来查出有新冠,现在要通知所有接触过的医护人员,需要下两个星期观察有没有症状,也要求下两个星期戴口罩上班。但没有让我们在家隔离两周, 班还是要上的。当我在电话里告诉医生总管,我上个星期看病人的时候全部戴了自己的口罩和手套,应该问题不大的时候,他高兴地说“太好了,你知道吗,我真想通过电话线拥抱你一下!”

四月份的时候,门诊病人全部改成了视频看病。不管病房时,可以在家看门诊。视频看病比较方便,对病人来说也很节约时间。 我的感觉是看一般的复诊病人没有问题,但看新病人,或有紧急情况的病人比较困难,因为不能做仔细的体检,如果需要抽血或MRI 之类的,还需要另外安排。这期间每天看的病人人数只有原来的一半。脑电图,肌电图的检查项目也都停了一个月。我们的门诊更快就入不敷出了, 只好先保证低收入的雇员,不减少她们的工资,使她们的基本生活有保障,再交房租和各种费用,如果还有剩的,就是医生的工资。

在医院上班,四月初的时候比较紧张。那时候看预测说四月的第三个星期是我们的大爆发峰点,有点草木皆兵的感觉,觉得医院的电梯按钮或病房的门把手上都会有病毒。医院给医生提供的每天的免费午餐也不敢去吃了,因为在那里经常遇见我们医院的高危人群:急诊科医生。医院的公用电话和电脑也不敢用了。好在现在所有的病历和检查结果在网上和手机上都能看到,所以是先在家或办公室把需要看的病人的资料都看好。然后花两个小时快速查房。医院从3月中旬就不允许家属探视了,所以查房的时间比以往要短,但回到办公室后要给家属打电话,沟通情况。神经科的病人,尤其是严重中风或脑出血的病人,有时候是挣扎在死亡线上的,还有的时候是面临着将来严重的后遗症。在这种情况下,不让家属来探视,不能和他们当面沟通,对家属来说太难,太煎熬。美国人都很遵守规矩,说不让探视,就不来医院,没有闹事的。当然特殊情况,经医生提出,医院还是会允许探视。我每个星期值班一周就会有2-3 个病人需要给家属特许来探视。记忆很深刻的一个是50多岁的病人,因为大面积脑梗,刚来的时候人还清醒,后来开始有脑疝症状,随时会死亡,所以赶紧安排她太太过来看他。

每天戴口罩看病人,除了自己觉得很闷,有时候2个小时下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的感觉以外,更大的问题是和病人交流更加困难了。病人看不到你亲切关怀的笑容,自然就会对你有陌生和隔阂的感觉。病房的病人都是初次见面,而且病情比较重,比较突然, 所以有效交流并与病人很快建立信任的医护关系是很重要的。有时候碰上个耳朵不好的老头老太的,隔着口罩喊话喊破喉咙也是没法交流,只好回办公室打电话和家属沟通。

这段时间医院一直很安静,一方面是因为没有家属探视和陪住,另一方面觉得住院人数也减了不少,空床多了许多。大家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大爆发”的来临。让我纳闷的是难道新冠把心梗,中风,阑尾炎,drug overdose, 癫痫和头疼的病人都吓跑了?

这样的情况不知道还要继续多久。从五月份开始,我们门诊就又开始看病人了,感觉进入了持久战时期。刚开始的紧张心情也慢慢地放松下来了,有时侯真的不想戴口罩了。可每次到ICU 去会诊回来,看到what this virus can do to a person, 又一次提醒我危险还没有过去。上个星期刚刚一个六十多岁的男子因新冠去世。他的女朋友,住在ICU他的隔壁病房,仍然在死亡线上挣扎。看看他们的胸片和CT片,用千疮百孔来形容,一点也不为过,蜂窝状的病灶越来越多,让人发怵。还有其他的一大串的并发症,肾衰,心脏病,脑梗,脑缺氧 随时可以发生。所以,还是不能放松警惕。我自己总结了两点: 1. 在有人近距离接触的地方,戴口罩. 没人的户外,不需要戴口罩。2. 手套不需要戴, 但要随身携带一瓶消毒液,从店里出来,或触摸电梯按钮、门把以后,消消毒。如果身边的大部分人可以做到以上两点,社会经济是应该可以恢复的, 外出也是比较安全的。这种新常态可能会持续到明年春天,希望大家都能从容但又不失谨慎地度过2020!

作者简介:董长虹(Christine Dong),神经内科医生。在HCA Summit Medical Center 工作12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