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之城

​尼采在他的《悲剧的诞生》里把人生分为两种形态—— 日神阿波罗的和酒神狄俄尼索斯的。众生平等，没有例外，人从虚无中来又最终回归虚无中去，唯有之间那几十年有所谓的意识。如何度过这几十年光阴，是一个哲学思考。在尼采看来，人类大体上做出了两种选择。像太阳一样用灿烂的光芒来掩盖不得不面对的虚无，或者用酒精来麻痹自我，从而以醉生梦死来逃避最终的虚无。日神的祭祀仪式庄严而恢宏，人们以集体主义创造出瑰丽肃穆的场景和振奋的英雄圣歌，忘我地抱团取暖，集体的胜利就是个人的胜利，个人的软弱被国家和民族的强大所掩盖。古罗马雄赳赳气昂昂的军团方阵和欢呼的人群就是最好的代表，这个仪式现代的继承者就是由第三帝国发扬光大的阅兵，在Richard Wagner 气势磅礴的交响乐的伴奏下，成千上万的日耳曼青年斗志昂扬列队而行，完美地展现了所谓“Triumph of the Will” (意志的胜利)。这样的场景并没有随着纳粹帝国的崩溃而消失，反而被苏联和它的追随者们有效地继承，日神的光芒如此绚丽，恍惚间一切人生的渺小无力都被它融化了。与之相反的是酒神哀伤颓废的杂乱无章，如果人生如此虚无，那么就让美酒和性欲来自我放纵和沉醉，个人的自由从来都是有代价的。Mardi Gras的狂欢，人们戴着假面，手里拿着酒，有的还赤身裸体，醉醺醺，在散漫的Jazz乐声中，发泄式地跳着，唱着，脚步踉跄，永远不是整齐划一。空气中弥漫着河水的腥腻、烘干机的燥涩、宿醉的酒臭，虾蟹的鲜香和阴沟的腐败气息。远处开过来 A Streetcar Named Desire (欲望号街车)，年轻的Marlon Brando (马龙白兰度)，身穿一件简单的紧身T恤，孤独，忧郁，狂傲，粗野，性感，穿越时空，仿佛是狄俄尼索斯的化身，极端个人主义的完美象征。这是一个萎靡、慵懒、颓唐、暧昧、怡然自得的，属于酒神的地方——New Orleans。

往昔岁月

​七年战争让一批法国人从加拿大逃难到New Orleans，他们被称作Cajuns，这些人带来了法国南方农家乐的传统烹饪手法。它还让西班牙接管了New Orleans，在法国人的老屋给火烧光后，西班牙人乘机盖了一串串风格小气鬼鬼祟祟的砖房，把French Quarter搞得名不符实。随后的海地革命让更多的法国人从当时的圣多米尼克亡命而来，思乡之余，照着巴黎的排场修了不少精雕细琢气势恢宏的阴宅，比西班牙人的阳宅漂亮百倍。这拨难民大都是殖民地出生的富二代，过日子讲究，不像Cajuns那样土得掉渣，他们被称作Creoles。因为海地革命，拿破仑收回了New Orleans，却又不得不转手折价卖给美国。由于地理位置的优越，New Orleans靠奴隶贸易带来了滚滚财源，使自己成为美国内战前最富庶的都市之一，拥有最大的奴隶市场和自由黑人聚居区。奴隶们也想家，周末在Congo Square唱歌跳舞开Party。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没有Congo Square，或许就没有今天的Jazz。独特的历史造就New Orleans别具一格的文化风韵。

​New Orleans的核心是French Quarter。街道狭窄潮湿，两侧多是Creole风格的排屋，二层露台挤满酒客，或倚或坐，纹脉繁琐的铸铁栏杆上挂着碧绿的盆花。渐近French Quarter的主街Bourbon Street，音乐和人声愈发嘈杂。暮色四合，Bourbon Street从白日的沉睡中苏醒，霓虹闪烁，人影婆娑。它曾是Tennessee Williams名剧A Streetcar Named Desire(欲望号街车)的灵感源头。六十多年前，真有一条streetcar line由此向北，开往Desire Street。2005年，Katrina瘫痪了全部New Orleans，但没几年吃喝玩乐各项指标都已恢复甚至超过飓风前的水平。街道两旁是林林总总数不清的餐馆、酒吧和strip clubs，Galatoires，Larry Flynt’s Barely Legal，Steak Pit，Pat O’Brien’s。。。生意好的店，等座的队伍甩到门外。大街上卖CD的吹着小号，算卦的弹着班卓琴，在当街立起十字架妄想拯救堕落灵魂的牧师在布道，从他旁边一个上身赤裸的女孩兴高采烈地走过去。熙熙攘攘的人群，好像五彩斑斓的热带鱼，游弋穿梭。过了St. Ann Street，轰鸣的音乐变得柔和婉转，气韵却更加生动，这里是Gay的地界。穿过Royal Street，前一个block是Tennessee Williams的故居，向后一个block是William Faulkner故居。你可以在这儿买一本A Streetcar Named Desire或者The Sound and The Fury（喧哗与骚动）做纪念。从St. Philip Street右拐，经过Market Café的大排档，来到河边。长堤之上，空气瞬间变得清新安宁。背后一片喧嚣灯火，眼前是漆黑无言的大河，波澜不惊，静水深流。它是New Orleans的历史见证，忠诚而冷漠。对所有的过客，它甚至不屑提醒他们在心底里保留一点对时光的虔敬，对宿命的谦卑。它目睹昔日的繁华和丑恶羁滞纠缠，任凭这座城市于红尘紫陌间醉生梦死，优雅沦落。

观光景点

​New Orleans在传说中是所谓鬼神出没的城市。因为这里到处是女巫和吸血鬼，所以很多景点也别具一格。自然博物馆Audubon Nature Institute 就是一个。它的独特之处是介绍黄热病的展厅。从1817年到1905年，这种由蚊子引起的病毒如同幽灵一样在城市中徘徊，一共导致41000人死亡，严重的时候吞噬了百分之十的人口。但是居民们依旧我行我素，生活照过，酒馆照去，party照开，醉醺醺与死神共舞, 生动地演绎什么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If I die I die” 直接可以翻译成我命由我不由天。这种大无畏实在是让人不知道应该肃然起敬还是摇头叹息。除了这个，Insectarium是博物馆的压轴戏，里面有个小厨房，一位瘦高的师傅就地取材，精心料理，游客只要不怕倒胃口，可免费品尝Fried Southwest Waxworms，Crispy Cajun Crickets，Six-Legged Salsa，Hoppin’Herb Dip等等。

​另一个地方就是墓地。这里的棺木不是埋在地下的，而是砌在地上的石墩。New Orleans地势低，海水河水容易倒灌，棺材埋于地下很快就腐烂，而且容易被冲走，很难保存。所以这里的墓地是一个一个的石头盒子，有钱的人家还可以造一个石屋。一般是一家埋在一起。石墩里面分成上下几排，先去世的放在下面，后来的放在上面，若干代之后放不下了，就把最早的几代老祖先的遗骸收拾在一起，堆到最下面，这样一大家子人甚至可以好几十代挤在一起。满热闹的，不寂寞。当然也有阔气地一个人占一大墓穴的。好莱坞巨星Nicolas Cage就给自己在New Orleans建好了石棺，只等百年之后躺进去了。

​还有就是New Orleans郊外的沼泽值得一览。Honey Island Swamp Tour 从Pearl River的码头出发。据说当初印第安人吃完了生蚝，把里面的珍珠随手乱扔，经年累月，岸上白花花一片，晃得法国殖民者眼都睁不开，珠江的名字由此而来。二十人凑足一船，导游多是土生土长，熟悉这里的每一样草木禽兽、掌故人情。从睡莲、鸢尾、bay leaf，到野猪、牛蛙、鳄鱼皮，从bayou的水质、vertical-lift bridge的工作原理，到被飓风掀翻的捕虾艇、坍斜残破印满水渍的河屋，全能滔滔不绝，娓娓而谈，言语中充满了对家乡风物的自豪和对那些筚路蓝缕的先民们的感念。

​船七拐八拐驶入swamp深处，眼前突然现出繁密的秃柏林，裸露凌乱的枝条层层叠叠挂满了灰暗的Spanish moss。空气中飘浮着cypress特有的芳香。沼泽清浅，点点滴滴倒映着鲜嫩的绿色和斑驳的阳光，更强化了某种劫后余生的印象，一切都显得蛮荒怪诞。很有点好莱坞探险电影的感觉。其实除了无数愣头愣脑触手可及的鳄鱼，周围沼泽也只有一些water snake，再没其它。唯一的刺激就是和导游多互动，外加一点儿小费，可以获得投喂鳄鱼的机会。

美食佳肴

​New Orleans的美食混合了Cajun and Creole，还有西班牙和加勒比地区的口味，可以用广而杂来形容。这里的人，爱吃，敢吃，胃口好，什么都能吃，也有品位，会吃，懂得什么最好吃，总而言之言而总之，他们的饮食文化比美国其它地区更开放。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曾在中国大陆很火的美国歌手Karen Carpenter唱过一首歌Jambalaya (On the Bayou),里面有一句歌词：jambalaya and a crawfish pie and filé gumbo, 这些就是New Orleans的特色菜肴，无论是去高大上的豪华餐厅，还是下里巴人的路边摊儿，这些是一定要品尝的。每个餐馆都有自己所谓的Grandma’s recipes，所以味道大相径庭，因人而异，好比有人喜欢Karen Carpenter的版本，甜美，忧伤，婉转，有人欣赏Brenda Lee 的，豪放，妖娆，直率。除了这几样，还要加上声名显赫的Red Beans and Rice和 Beignets。 红豆饭曾是Louis Armstrong的最爱，他给人写信，落款总是Red beans and ricely yours,估计每次唱罢What a Wonderful World都要来上一碗。他那独特的烟酒嗓子没准儿就是因为红豆饭吃多了。Beignets是要吃Cafe Du Monde的，据说不尝尝它的Beignets（French donuts），都没脸跟人吹到过New Orleans。质地比Krispy Kreme或Dunkin Donuts粗率，有清淡的碱味，类似我大学读书时学一食堂的炸油饼，另外那儿的Cafe Au Lait and Black，香郁可口，值得一试。

结尾彩蛋

​New Orleans有一种叫nutria的动物，也叫河老鼠。据导游说Louisiana原本没这玩意儿，一百多年前有商贩从阿根廷运过来，从此屡禁不绝，泛滥成灾。河老鼠比普通老鼠大，也是逮啥咬啥，而且特别浪费，啃两口就扔，肆意毁坏植被、土壤、水源，逼得政府悬赏缉拿。技术熟练的人一上午能抓三十多只，是不错的生意，剁下尾巴留着上缴，每根收购价四块钱，剩下的卖给城里的餐馆，他们收拾收拾当兔子肉卖。你们去吃饭，如果看见菜单上有兔子，那十有八九是这种老鼠了。要小心！

作者：Lara Yan